【涉黑案件观察】行政机关怎能去直接“代管”企业？

【按语】涉黑类案件向来是本网重点关注的业务领域，尤其是其中的财产刑辩护部分。我们支持扫黑，但反对“黑扫”，一切司法活动必须在法律框架之内运行。安徽省石台县政府在池州陈氏兄弟涉黑案中，直接作出行政机关“代管”企业的决定，本文从刑法、刑事诉讼法、民法、行政法等角度进行了分析，得出该决定属违法行为的结论。我们希望社会各界关注池州陈氏兄弟涉黑案，关注私有财产权的保护界限。

涉黑案件往往有一个共同之处，即地方司法机关为了办成一个涉黑案，不惜挖地三尺，将当事人十几年前、二十几年前的那些早已超过法定追诉时效的、已经被司法机关处理过的陈年旧事再揪出来，不惜推翻之前已经生效的法律文书，另起炉灶将其作为拼凑新案件的猛料。但我们新近发现这起池州陈氏兄弟涉黑案中存在一特殊之处。当案件还在侦查程序之中，当地政府便直接把嫌疑人出资设立的企业给“代管”了。

2019年3月15日，池州市石台县人民政府作出《关于同意代管池州中龙商品混凝土有限公司的决定》，以某专案组已经对陈氏兄弟涉黑案立案侦查、就涉案资产向县委、县政府申请代管为由，决定指定该县国资委对中龙公司进行代管，其代管职责包括管理公司资产、印章和账簿、文书等资料，清理财产状况、制作财产状况报告，监管日常开支等等。（如下图）

那么，被代管公司后期的日常经营管理由谁负责？这份“代管”决定有法律依据吗？近日，该案部分当事人的家属委托张磊、冯延强、李啟珍等律师介入辩护。经过分析，我们认为石台县政府的这份“代管”决定是没有法律依据的。

首先，我国的刑法、刑事诉讼法、公司法、破产法等法律文件中均没有关于政府“代管”公司的依据；

其次，从字面上理解，“代管”是代为管理之意。谁有权作出委托他人代为管理公司的决定？只能是公司的股东（会）。并且，就像自然人要呼吸一样，公司最本质的特征是营利性。要营利，就要有经营。公司的经营管理，必须由股东（会）来决定，行政机关没有这个权力；

第三，不得混淆股东（自然人）和公司的法律概念。二者均为法定的法律主体。既然涉案主体是股东（自然人），那么公司就不是涉案的法律主体。因为股东（自然人）涉嫌犯罪，就把公司“代管”了，这是在否定公司的独立法律主体资格、是在侵害公司的合法权益；

第四，不得混淆法律权利和法律主体的概念。公司是一个具有独立法人资格的法律主体，不是一项财产权（法律权利）。股东（自然人）对公司所享有的法律权利，是股权，并非公司本身；

第五，刑事诉讼法中对涉案财产的强制措施包括查封、扣押、冻结等，并没有“代管”。也就是说，司法机关可以到工商行政管理部门去查封涉案当事人的股权，但不能以任何方式去代替股东（会）直接管理公司或经营公司；

第六，两高、两部《关于办理黑恶势力刑事案件中财产处置若干问题的意见》第12条，对于不宜查封、扣押、冻结的经营性财产，司法机关可以申请当地政府指定有关部门或者委托有关机构“代管或者托管”。注意，此处被“代管或者托管”的对象是经营性财产，是财产，而不是法律主体，不是公司；

第七，“专案组”本身不是一个法律主体，根本就无权对外实施法律活动。专案组只是一个没有法律依据的、非正式的临时称谓而已，石台县政府根本就不应该认可该“专案组”的法律主体资格，更不应该认可该“专案组”所提出的申请之效力；

第八，“专案组”申请代管的是“涉案资产”，不是“涉案公司”。石台县政府将专案组“申请”的内容搞错了；

第九，“代管”不是法定的刑罚种类。刑法规定的刑罚种类包括管制、拘役、有期徒刑、没收违法所得、没收财产等等，没有“代管”。石台县政府现在把该公司“代管”了，将来法院如何判决、如何执行？难道要让行政机关一直把这家公司“代管”、经营下去？

……

这是一个非常值得警惕的现象！

涉黑类案件的当事人在案发之前，多是在当地颇有成就的民营企业家。池州的陈氏兄弟也是如此。赶上了运动，罪与非罪，必须依法来评述和规制，罪责刑要相适。我们注意到，最高司法机关在发起这场“扫黑运动”的同时，也在不断出台保护民营企业家产权、保护民营企业的政策，要求各地“严格区分企业家违法所得和合法财产”，“严格区分企业家个人财产和企业法人财产”。地方政府和司法机关绝对不能像池州这样，擅自创设“政府代管公司”的刑事强制措施。否则就会就可能会超越几十年前的“公私合营”，而直接进入“公代私营”的时代。这不但法律不会答应，历史也不会答应！

（经济学上经典的价值规律图，让经济的归经济，法律的归法律。）

当今国事，瘟疫肆虐、肉价奇高、楼市受挫……国家经济已经禁不住再折腾了。如何让民众对社会有信心，首先要让民众感受到公正。就事论事，我们不谈运动只谈法律。像石台县政府作出的这份没有法律依据的，甚至是明显违法的决定，必须得叫停了。司法机关和行政机关的任务是保障经济活动中正常的市场秩序，不得动用公权力直接参与具体的经济活动，尤其不得与其他民事法律主体“争名夺利”。还是那句话，由点及面，回归法治才是正路。

（完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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